这个家,现在,就剩下我一个能站直了、能扛事的男人了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几乎听不出来的哽咽,但他迅速吸了一口气,强行将那哽咽压了下去,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:
“如果我现在拍拍屁股,去上大学了。且不说学费、书本费、生活费,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,
肯定会把刚刚有望落实的那点烈属抚恤金消耗殆尽,加重家里负担;光是时间上,我就完全没法照顾家里。
大学一去就是几年,寒暑假才能回来。我母亲的身体……病得这么重,像是风里的残烛,她等不起啊,她等不了我四年。
我妹妹的成长……也耽误不起。我不能……我做不到,为了我自己的所谓前程,就把她们孤儿寡母,
扔在这个刚刚经历过噩梦、依旧危机四伏的院子里不管不顾。那我成什么了?我还是个人吗?”
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位长辈,眼神真诚得令人心疼,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:
“我知道,我父亲的烈属身份,经过您们三位出面,肯定会很快、很顺利地重新认定下来,以后也会有抚恤金按时发下来。
但那笔钱,是国家和组织上对我父亲功劳的认可和补偿,是给我母亲治病、买药、维持家里基本生活的救命钱,是雪儿将来上学、成长的保障。
我不能……我也不想,完全靠着父亲的牺牲和荣耀,去换取我个人的所谓远大前程。
那样……我心里不踏实,不干净,夜里睡觉都会惊醒,会觉得脸上发烧。
我父亲在天之灵,如果知道了,恐怕也不会安心,不会瞑目。他会觉得,他的儿子,是个自私自利、不顾家人死活的混蛋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,然后说出了那个最终的决定,声音不大,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:
“所以,我真的想好了。我想恳请赵爷爷、王叔叔、聂叔叔,帮我找一份工作。就在四九城里,离家近一点的,稳定一点的。
最好是能尽快上班,尽快拿到工资的。我想尽快参加工作,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,踏踏实实地照顾我母亲和妹妹。
让她们能过上几天安稳点的日子,能吃饱饭,能穿暖衣,不再担惊受怕,不再受人欺负。
这,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、也必须做的事情!也是对我父亲牺牲,最好的、最实在的告慰和交代!”
院子里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,笼罩了所有人。
只有深秋的冷风,像顽皮又残忍的孩子,吹过光秃秃的槐树枝,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,更添几分萧瑟和悲凉。
赵副政委、王参谋长和聂文三人面面相觑,都被王龙这番完全出乎意料、却又每一句都砸在实地上、
合情合理得让人无法反驳的决定给彻底震住了。他们本能的想要劝说——上学多么重要,知识改变命运,前途多么光明,国家建设需要人才……
这些平日里用来教育年轻人的大道理,在眼前这个少年对家庭那份沉甸甸、赤裸裸、不容置疑的责任面前,
忽然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,那么不近人情,甚至……那么虚伪。
王龙看着三位陷入沉默、脸上表情复杂变幻的长辈,知道他们内心正在经历着巨大的冲击和挣扎。
 
  
  
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