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阵剧烈的眩晕如同海啸，瞬间淹没了林薇的所有感官。眼前的十字路口、斑马线、闪烁的红绿灯，像被打碎的玻璃，扭曲、碎裂，然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。耳边是尖锐到极致的嗡鸣，掩盖了世间一切声响，甚至包括她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。唯一清晰的触感，是紧紧攥在手心里那枚徽章传来的、几乎要烫伤皮肤的灼热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只是一瞬，也许是永恒。
嗡鸣声潮水般退去，扭曲的光影逐渐沉淀、重组。
坚硬的感觉从臀部传来，是木质椅面。鼻腔里萦绕着粉笔灰和旧书册的味道，熟悉又……有点陌生。阳光从熟悉的窗户斜***来，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。
她还在教室里。
林薇猛地喘了一口气，像是刚从水下挣扎出来，心脏狂跳不止，手心冰凉一片，那枚徽章也恢复了常态的温凉，安静地躺在她汗湿的掌心里。
是……低血糖？还是中午没休息好产生的幻觉？她试图用最理性的理由解释刚才那场可怕的体验。
讲台上，一个声音正在侃侃而谈，不是***那种略带口音的、刻板的语调，而是流利悦耳的普通话，带着一种引导式的、启发性的热情。
“……所以，不要被课本上的公式局限住。思考一下，如果这个实验中，我们引入一个变量，比如极微小的时空曲率扰动，当然这只是理论遐想……”说话的人转过身，在黑板上写下几个优美的公式。
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，看起来不到三十岁，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衬衫和休闲裤，戴着一副无框眼镜，气质斯文又充满活力。这根本不是那个总是皱着眉、头发花白的***！
林薇的呼吸一滞。
她猛地扭头看向同桌。同桌还是那个同桌，但她放在桌上的笔袋……昨天明明还是那个磨砂蓝色的Kitty猫款式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灰拼色的简约帆布笔袋。还有前桌那个总是扎高马尾的女生，此刻头发却松松地挽在脑后，用一个漂亮的抓夹固定着。
细微的、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变化，像冰水一样顺着脊椎淌下。
她的目光近乎仓皇地扫过教室，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能让她安心的坐标——沈泽。他通常坐在第三排中间，那个阳光最好的位置。
位置是空的。
心跳猛地漏了一拍，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。
然后，像被某种引力牵引，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最偏僻的角落，最后一排，靠窗的位置。
他在那里。
同样的蓝白校服，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空旷和冷清。他微微低着头，额前碎发垂落，遮住了部分眉眼，只能看到清晰冷峻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。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抬头听讲，而是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厚书，手指间夹着一支笔，无意识地在指尖灵活地转动。阳光同样落在他身上，却仿佛被冻结了，没有丝毫暖意，只勾勒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孤绝感。
那不是她熟悉的、阳光下挥洒汗水的沈泽。这个少年，像一座被遗忘在极寒之地的冰山。
“所以，关于这个‘不切实际’的遐想，”讲台上，年轻的物理老师——现在林薇意识到他可能就是课代表口中的“王老师”——带着笑意环视教室，“有没有同学愿意分享一下更大胆的想法？林薇同学？”
名字被点到的瞬间，林薇像被电流击中，猛地弹了起来。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，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。
她完全不知道问题是什么，大脑一片空白。刚才所有的观察和震惊已经耗尽了她的CPU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，脸颊迅速烧起来，耳朵里嗡嗡作响。她能听到周围传来压抑的、窸窣的笑声。极度的尴尬和混乱中，她几乎是本能地、求救般地再次看向那个角落。
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，那个低着头的少年，忽然抬起了眼。
一双眼睛。
漆黑的，深不见底，像结冰的湖面，没有任何情绪波澜。他就那样冷淡地看着她，看着她满脸的通红和显而易见的慌乱。那目光里没有好奇，没有同情，更没有她所熟悉的、属于另一个沈泽的温和礼貌。只有一种纯粹的、几乎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的审视，仿佛在观察一个出了故障的、行为异常的未知物体。
这目光比任何嘲笑都让林薇感到难堪和……恐惧。
“对、对不起老师，”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坐下，把头埋得极低，声音细若蚊蚋，“我……我没听清问题。”
王老师似乎很好脾气，笑了笑：“没事，可能有点超纲了。那我们请另一位同学吧。”他的目光掠过教室，似乎在那角落的方向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。
接下来的半节课，林薇如坐针毡。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偶尔还会落在自己背上，如芒在背。她不敢再抬头，手指死死地***那枚徽章。
下课铃响起的瞬间，她几乎是弹起来的，第一时间抓住旁边的闺蜜（谢天谢地，闺蜜还是那个闺蜜）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刚刚……物理老师讲的什么变量？还有，下周是不是要开秋季运动会了？我们班入场式方案定了吗？”
她急需确认一些“正常”的东西。
闺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：“薇薇你今天怎么了？魂不守舍的。王博士不就讲了点趣味物理引申嘛。运动会？还早着呢，下个月底啊。倒是下周末那个‘跨学科创新工作坊’的报名快截止了，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报名的吗？”
跨学科创新工作坊？
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凉了下去。在她的记忆里，A世界的市一中，从来没有过这个东西。
闺蜜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工作坊的细节，但林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。她僵硬地站在原地，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角落。
沈泽已经合上了书，正独自收拾书包，动作慢条斯理，与周围喧闹嬉笑的人群格格不入。他拉上书包拉链，单肩背上，没有看任何人，径直从后门走了出去，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。
那个背影，孤寂又决绝。
林薇缓缓地坐回椅子，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恐慌终于彻底淹没了她。
不是梦。
不是幻觉。
这里，不是她的世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