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吟风辞月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09-20 10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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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,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,缓缓笼罩下来。

清秋院里,烛火摇曳。我为萧无烬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,他白日里因激动而蹭上的泥污已经被我细细擦拭干净。他很乖,安静地坐在床沿,任由我摆布,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。

只有我知道,这尊玉雕之下,是即将苏醒的火山。

春禾端来晚膳,是一些清淡的粥品和小菜。这三年来,我们的分例被克扣得厉害,早已不见当年王府的气派。春禾总为此愤愤不平,我却甘之如饴。

因为萧无烬说过,捧得越高,摔得越惨。如今我们身处泥沼,反而最安全。

我舀起一勺粥,吹凉了递到他嘴边。他顺从地张开嘴,像只待哺的雏鸟。可就在他吞咽的间隙,他的指尖在桌案下,轻轻地、有节奏地敲击着我的膝盖。

长、短、短。长、长、短。

是军中传递消息的密码。

我心领神会,这是他教过我的。翻译过来,是两个字:“诱敌”。

我喂粥的动作微微一顿,随即恢复如常。看来,他下午的“失控”,不仅是信号,更是计划的第一步。他故意激怒林轻柔,就是在等她出下一步棋。

而林轻柔,从来不会让人失望。

果然,晚膳刚用了一半,院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,比下午时更加来势汹汹。

“王妃娘娘!王妃娘娘不好了!”春禾连滚带爬地跑进来,脸上血色尽失,“柔侧妃……她带着王府的李管家,还有……还有太医院的胡太医来了!”

太医?

我心中一凛,瞬间明白了林轻柔的毒计。

下午萧无烬“发疯”伤人,她便能以此为借口,请来太医诊断,给他扣上一顶“疯病加重,具有攻击性”的帽子。一旦这罪名坐实,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将他关押禁闭,甚至……用“治疗”的名义,对他下毒手。

而我这个“看护不力”的王妃,自然也难逃其咎。

好一招釜底抽薪!

“慌什么。”我放下碗,用帕子擦了擦萧无烬的嘴角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,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

我扶着萧无烬站起身,他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,紧紧抓住我的手,仿佛我是他唯一的依靠。我能感觉到,他攥着我的手心,微微发烫,充满了力量。

我们一起走到院中。

月光下,林轻柔站在一群家丁护卫中央,身旁是一位面容倨傲的白胡子老者,想必就是胡太医。而王府的总管家李德全,则躬着身子,一脸为难地站在一旁。

看到我们出来,林轻柔立刻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,泫然欲泣道:“姐姐,你可算出来了。下午王爷突然发狂伤人,妹妹思来想去,实在放心不下。这王府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,可都系于一发啊!万般无奈之下,只能请来胡太医,为王爷瞧瞧。这也是为了王爷,为了姐姐好啊。”

她一开口,就将自己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。

李管家也连忙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王妃娘娘,侧妃娘娘所言甚是。王爷千金之躯,不容有失。还请娘娘行个方便,让胡太医为王爷诊断一二。”

我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,心中明镜似的。这李管家,早就被林轻柔收买了。

我将萧无烬护在身后,声音清冷:“王爷只是白日里受了惊吓,并无大碍,就不劳胡太医费心了。夜深了,都散了吧。”

“姐姐此言差矣!”林轻柔立刻拔高了音调,满脸痛心疾首,“王爷都已经动手伤人了,这还叫并无大碍?难道非要等出了人命,姐姐才肯承认吗?李管家,下午受伤的张嬷嬷和刘嬷嬷呢?让她们来给王妃瞧瞧,这伤得重不重!”

话音刚落,那两个下午被萧无烬“误伤”的嬷嬷便被搀扶了上来。一个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,渗着血迹;另一个则龇牙咧嘴,说自己的胳膊被推搡脱了臼。她们哭天抢地,将萧无烬形容成一个六亲不认的疯魔。

一时间,院子里的下人们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,充满了畏惧和疏远。

林轻柔要的,就是这个效果。她要孤立我们,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。

“王妃娘娘,您瞧瞧,这……这可如何是好?”李管家“恰到好处”地露出为难之色。

胡太医捻着胡须,上前一步,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:“王妃,恕老夫直言。王爷此症,恐已由痴转狂。若不及时施以针砭,用重药压制,怕是会酿成大祸。为了王爷和府中众人安危,还请王妃莫要再阻拦了。”

他口中的“针砭”和“重药”,谁知道会是什么要命的东西。

我攥紧了拳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我知道,今日这一关,绝不能退。

“胡太医。”我缓缓开口,目光直视着他,“我夫君三年前坠马,伤及脑部,此事由宫中圣手刘院判亲自诊断过,定为痴症,而非狂症。三年来,王爷虽神志不清,却从未伤人。今日之事,不过是林侧妃咄咄逼人,致使王爷受惊过度,情急之下的自保之举罢了。你我皆非当事之人,仅凭片面之词,就将‘狂症’的帽子扣在当朝王爷头上,胡太医,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?”

我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。

胡太医的脸色微微一变。他没想到,我这个被传言懦弱无能的王妃,竟敢当众质疑他的权威。

林轻柔见状,立刻尖声反驳:“沈知许,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!你分明就是心虚!你怕胡太医诊断出真相,怕你这王妃之位不保!”

“我心虚?”我冷笑一声,目光如炬,“我看,心虚的是你吧,林轻柔!你如此急切地想给王爷定罪,到底是安的什么心?是怕他好起来,挡了某些人的路,还是说,这王府里,有人想趁着王爷痴傻,行谋逆之事?”
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”林轻柔的脸色瞬间煞白。

“谋逆”二字,实在太过诛心。她没想到我敢把话说得这么绝。

就在我们剑拔弩张之际,一直躲在我身后的萧无烬,忽然有了一点小动作。

他似乎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到厌烦,挣脱我的手,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。那里还放着他下午没玩完的几颗光滑的鹅卵石。

他拿起一颗,放在手里百无聊赖地抛着,口中发出“咯咯”的傻笑,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。

林轻柔眼中闪过一丝鄙夷,仿佛在说:你看,就是这么个傻子。

胡太医也清了清嗓子,重新摆出专家的架子:“王妃,多说无益。让老夫上前为王爷看看脉象,一切便知分晓。若王爷安好,是老夫误诊,老夫自当向王妃赔罪。”

他说得冠冕堂皇,步子已经朝萧无烬迈了过去。

我知道,我拦不住了。李管家带来的护卫已经隐隐将我围住,切断了**近萧无烬的通路。

我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
萧无烬,你让我“诱敌”,可如今敌人已经到了你面前,你的刀呢?

胡太医走到石桌前,脸上挤出一丝自以为和蔼的笑容:“王爷,别怕,老夫不伤害你,只是给你看看手……”

他说着,便伸手去抓萧无烬的手腕。

萧无烬似乎被他吓到了,猛地向后一缩,手里的鹅卵石也因为“惊慌”而脱手飞出。

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
那颗小小的鹅卵石,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无比的弧线,不偏不倚,正好打在胡太医探出的那只手的手腕上。

只听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胡太医如遭电击,猛地缩回手。

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,从他的指缝间悄然滑落,掉在地上,月光下闪过一丝幽暗的冷光。

与此同时,他袖中还掉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。

变故突生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春禾眼尖,离得最近,她下意识地冲过去,捡起了地上的纸包和银针,失声惊叫:“这是什么?”

她打开纸包,一股刺鼻的异味传来。

“是……是‘断魂散’!”人群中,一个识货的老护卫脸色大变,惊恐地喊道,“军中禁药,中毒者神仙难救!”

一石激起千层浪!
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从那枚淬毒的银针,转向脸色惨白的胡太医,最后,又齐刷刷地落在了林轻柔的身上。

事情到了这一步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

这根本不是什么诊断,而是一场蓄意的谋杀!

“不……不是我!我不知道!”林轻柔吓得魂飞魄散,连连后退,指着胡太医尖叫,“是他!是他要害王爷!与我无关!”

胡太医捂着剧痛的手腕,汗如雨下,他知道自己完了,情急之下,也反咬一口:“是……是柔侧妃!是她给了我一千两黄金,让我用这毒针,让王爷……让王爷彻底‘安息’!”

“你胡说!”

“我没有胡说!证据确凿!”

两人当场狗咬狗起来。

而我,已经完全呆住了。我怔怔地看着那个始作俑者,我的夫君,萧无烬。

他依旧坐在那里,手里抛着另一颗鹅卵石,脸上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傻笑,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,真的只是一个痴儿无心的失手。

可我知道,不是的。

那力道,那角度,那精准度,无一不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计算。

他用一颗最不起眼的石子,在最关键的时刻,不仅救了自己,还将了敌人一军,把他们所有的阴谋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。

这就是他的“刀”!一把藏在痴傻伪装下的,绝世锋刃!
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狂喜与震撼,缓缓走到场中。

我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李管家,扫过惊恐万状的下人,最后定格在状若疯癫的林轻柔身上。

“李管家。”我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,“人证物证俱在,柔侧妃与太医合谋,意图毒杀当朝王爷。你身为王府总管,现在,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?”

李管家浑身一颤,他知道自己再无退路。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额头重重磕地:“老奴……老奴知罪!来人啊!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逆贼,给我就地拿下,关入柴房,听候王妃发落!”

护卫们如梦初醒,一拥而上,将还在互相撕咬的林轻柔和胡太医死死按住。

林轻柔的尖叫和咒骂声,划破了王府的夜空,却显得那么无力。

三年来,第一次,我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,感受到了属于王妃的权力。

而这一切,都是我身边这个“傻子”给我的。

我走到他身边,轻轻握住他的手。他的手心依旧温热,只是那颗被他当做玩具的鹅卵石,触手冰凉。

他抬起头,对我傻傻地笑着,涎水顺着嘴角流下。

我拿起帕子,温柔地替他擦去,动作一如既往。

只是这一次,我的心境,已然天翻地覆。

月上中天,离我们约定的子时,越来越近了。

今夜,还只是一个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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